“世纪琴人”张子谦 - (三)
成果丰硕的古琴教育
张子谦不仅是一位技艺超群的古琴演奏家,影响广泛的琴学家,更是一位热情踏实成果丰硕的古琴教育家。半个世纪以来他为中国古琴事业培养了许多杰出的接班人和众多的知音者,为普及古琴音乐,扩大古琴队伍,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一、有教无类,永远敞开的“琴门”
张子谦曾于50年代后期至文革前和80年代两次受聘于上海音乐学院,培养了一批海内外有影响的古琴家,如龚一、成公亮、李禹贤、戴晓莲、戴树红、戴微等皆出自先生门下。此外,北京谢孝苹、陈长龄与河南丁承运等当代古琴名家亦多次承沐先生之雨露。至于他在“双蕉琴馆”中教授的学生已难以计数,其中有追求民族音乐神韵的作曲家、音乐家;电影译制厂的配音演员;街道里弄青年;专程求教的海外知音等,所有这些,他都来者不拒,热情接待,有教无类,甚至随到随学。 1984年广陵琴社复社前,家乡选派两位青年赴沪求教时,他不计报酬,收下“关门弟子”。1986年,因年事太高,需人照应,张老不得不告别他居住了半个世纪的上海和今虞琴社的同仁移居天津他长子张家镇家中,安度晚年。抵津后的第二天,即被天津音乐学院聘为名誉教授,原已“关”起的“琴门”,他不得不再次重开。于是,天津音乐学院讲师李凤云、中央民族乐团青年二胡演奏家宋飞,又成了新的“关门弟子”。事实上,直到他午睡不醒,与世长辞,他的“琴门”始终是敞开的。他为培养琴苑后学和琴界知音,耗尽了毕生的心血。
二、因材施教,严格科学的方法
由于向张子谦学琴的人,年龄不一,层次不同,学习的目的也不一样,有的需“从头学起”;有的专门学奏某曲;有的讨教广陵技法;有的研求古曲神韵……可谓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对此,张老皆能根据不同对象,因材施教,满足要求,真正做到有教无类。张老教琴,基本上是在“面对面两张琴”的传统方式上进行的,但具体操作上,他却自有一套科学方法。其主要特点可概括为四个字:严、真、广、超。
严,首先对自己要有严格的要求,他作风严谨,凡要求学生做到的,他自己必先做到。第二次执教上音时,他已年逾耄耋,许多当年娴熟的古琴大曲,由于荒疏已久,大都淡忘了,然而,为了教学计划的实现,他不辞年迈,不分昼夜地重新打谱《樵歌》、《渔歌》、《秋鸿》等大曲。直到乐曲如清泉飞泻于指端时才拿上课堂。对学生的严,从坐姿、手势开始,都有严格的规范。譬如手势,讲究正、松、圆。正,即手势要标准,小指不可弯曲,而要“翘如雀嘴”;松,双手必须放松,不可僵硬;圆,指右手的“偏锋”,这也是广陵派重要的指法特点,即无论勾挑抹剔手指均略带斜势,“滚沸”时仿佛在画圆圈。至于其他如吟猱绰注、句逗、气口等,均有严格的要求,不得有半点马虎。然而,严,并非板着面孔训人,张老教学,于引经据典之外,常有妙语连珠,他循循善诱,丝丝入扣,充满着机趣和幽默。
真,即真诚,认真。语云“惟乐不可为伪”。先生要求学生弹琴一定要投入、要专注、要进入曲之情境。即使校音调弦,也应凝神运气。他告诫学生:“调弦愈慢愈好。常见善琴者运指如风,表示娴熟。其实,不准之音往往因速度过快,稍差一些就听不清。所以,我调弦主张慢,一声要停一两秒钟,让声音逐渐轻下来再接下声,那就没有不准确的了。”(注:张子谦《古琴调弦的小经验》,载扬州广陵琴社1955年出版的《广陵琴苑》第36页)
张子谦弹琴之投入,凡见过其演奏者无不留下深刻印象。他教学生时,更身体力行,哪怕一段,甚至一句,只要操缦,就得全神贯注。有一次,一位学生回课《平沙落雁》,由于其牵挂一点家事而分神,老是进入不了情境,张老马上发觉了,令其“先平平气,定定神再弹”。所以,张子谦最讨厌别人在他弹琴时给他拍照,因为闪光灯常常干扰情绪,容易造成气不连贯。
广,广者,博也。张老认为,古琴音乐是“民族音乐中最广博、最深奥、最优美而含有无穷学理的一种古典音乐”。(注:张子谦《琴韵悠悠怀念周总理——听创作琴曲〈梅园吟〉》(载1992年出版的《今虞琴讯》第9期))所以,习琴者不可囿于一地一派,应放开眼界,广求博学。他的“大同主义”的流派观,在古琴教学中得到充分的贯彻。他一向鼓励他的学生,除了向他学习,还要争取机会向一切有造诣的琴家学习。广,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即弹琴者不可就琴弹琴,就曲论曲,还必须有“功夫在琴外”的广博知识。所以张老经常要求他的学生多读书、读好书、知典籍、熟史料,藉以丰富学识,加强修养。他虽不直接教学生读书,然而,他于诗词歌赋、古文、书法、摄影等诸方面的修养,就是对学生最好的示范。所以,张老的门生中,除了琴坛巨擘,还不乏文章高手。
超,超越也。张子谦认为今人应当超越古人,他更鼓励他的学生超过自己。当年孙绍陶先生曾对他说过的一句“我不如你”,后来成为张子谦的口头禅。只要学生确有长进并达到一定的水平,他常常用这句话来激励后生。“我不如你”,既是由衷的赞叹,更是真诚的鞭策。他曾戏言:“你们不如我怎么行?那不成‘麻布袋、草布袋,一袋(代)不如一袋(代)啦!”因此,只要是他的入室弟子,不论先后,他总要求学生超过先生。当龚一卓然成家、名播中外之际,当成公亮访欧返沪、载誉归来之时,先生总抑制不住由衷的高兴。
在20世纪的中国古琴音乐从渐趋式微转而逐步复兴的过程中,张子谦是历时最长的同行者,整整80个春秋,他为当代中国古琴音乐的发展,写下了辉煌的一页。他艺高德劭、心胸旷达,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广泛的赞誉和尊崇。1986年6月,中国音乐家协会上海分会和今虞琴社联合举办了“著名古琴演奏家张子谦音乐艺术生涯75 周年暨今虞琴社成立50周年庆祝活动”,上海市宣传口的领导、上海市文联、上海音乐学院、上海民族乐团及海内外琴友社团,北京、天津、扬州、南京……乃至日本东京的琴家专程赴会祝贺。中国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吕骥发来了贺电。上海音乐学院名誉院长贺绿汀、丁善德等到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盛赞张老半个世纪以来对古琴事业的卓越贡献。气氛之热烈,场面之感人,前所未有。
我们高兴地看到,在张子谦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 先生毕生为之奋斗的古琴音乐艺术事业,正以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向前发展。而先生精湛独特的演奏艺术和朴素睿智的琴学思想,也必将由他众多术业有成的弟子和琴界后学发扬光大,带入新的世纪。
1999年5月18日于听竹斋
《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903 |